冷战后最大规模换囚，俄罗斯与西方关系能否“回暖”？

摘要： ...

当地时间2024年8月1日，土耳其安卡拉，土耳其国家情报机构（MIT）组织进行了换囚行动。  本文图均为 视觉中国 图

据央视新闻报道，土耳其总统府新闻局当地时间8月1日发表声明称，土耳其国家情报机构（MIT）当天在安卡拉组织进行了换囚行动，交换了来自美国、德国、波兰、斯洛文尼亚、挪威、俄罗斯和白俄罗斯7个国家监狱中的26名囚犯。根据声明，今年7月，相关各方在土耳其就囚犯交换事宜进行谈判，土耳其国家情报机构在其中发挥了重要的调解作用。

8月1日“历史性”的换囚行动后，俄美两国领导人均表现出对此事的高度重视。当地时间1日晚，在莫斯科伏努科沃机场，仪仗队沿着红毯两侧列队，俄总统普京亲自在飞机停机坪迎接被释放归国的俄罗斯公民，并与之一一拥抱。美国总统拜登也在第一时间于白宫椭圆形办公室与美方被释放人员家属会面，向参与此次换囚的西方国家领导人以及发挥调解作用的土耳其表示感谢。同日晚些时候，拜登与副总统哈里斯一道前往安德鲁斯联合基地，迎接美方获释人员。

有分析认为，现在断言此次“历史性”换囚行动是否预示着西方与俄罗斯之间将开展更多外交活动还为时过早。美国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沙利文当地时间1日晚表示，换囚谈判和有关俄乌冲突的外交行动“不在同一轨道”，乌克兰仍将在解决冲突的外交努力中发挥主导作用。

冷战后最大规模换囚

当地时间2024年8月1日，土耳其安卡拉，一架俄罗斯飞机准备在机场降落。

此次换囚行动被认为是俄罗斯与西方国家之间自冷战以来规模最大、最复杂的一次换囚行动。根据土耳其方面声明，这些囚犯共由7架飞机运送到土耳其，其中2架来自美国，另有来自德国、波兰、斯洛文尼亚、挪威和俄罗斯的各1架飞机。共有10人被转移到俄罗斯，13人被转移到德国，3人被转移到美国。

在此次换囚行动中，俄罗斯方面共释放3名美国公民，分别是被指控犯有间谍罪的《华尔街日报》莫斯科分社记者埃文·格什科维奇（Evan Gershkovich），被指控散布关于俄军队虚假信息、为受美国资助的自由欧洲电台/自由电台(RFE/RL)工作的俄裔美国记者阿尔苏·库尔马舍娃（Alsu Kurmasheva)，以及2018年被捕、2020年被判犯有间谍罪的美国前海军陆战队队员保罗·惠兰（Paul Whelan）。俄罗斯《生意人报》称，拜登此前曾表示，寻求俄释放格什科维奇和惠兰是自己的“首要任务”。

除美国公民外，俄英双重国籍的克宫批评人士弗拉基米尔·卡拉-穆尔扎（Vladimir Kara-Murza）以及其他5名德国国籍或持俄德双重国籍的囚犯也被释放，其中就包括近期刚刚获得白俄罗斯总统卢卡申科赦免、被指控犯有多项危害白俄罗斯国家安全罪名的里科·克里格（Rico Krieger）。

此外，俄罗斯方面还释放了7名持不同政见者，包括俄著名反对派政治家伊利亚·雅辛（Ilya Yashin）、安德烈·皮沃瓦罗夫（Andrei Pivovarov）、俄罗斯人权组织“Memorial”联合创始人奥列格·奥尔洛夫（Oleg Orlov）、艺术家萨莎·斯科奇连科（Sasha Skochilenko），以及俄已故反对派政治家纳瓦利内的3名团队成员。

与此同时，共有8名被关押在西方国家监狱的俄罗斯公民以及2名未成年人回到俄罗斯。[1] 其中，最受外界关注的是瓦季姆·柯拉希可夫（Vadim Krasikov），德国方面认定其与俄联邦安全局（FSB）有关联，并且在2019年于柏林市中心枪杀了前车臣武装指挥官泽里姆汗·罕戈什维利。

据多家媒体披露，俄方长期以来寻求释放柯拉希可夫，他是这次“交易的核心”。在纳瓦利内2月16日突然在监狱身亡之前，美德本计划以柯拉希可夫交换纳瓦利内。[2] 此后，普京2月27日在接受美国记者塔克·卡尔森采访时以“爱国者”指代柯拉希可夫，并暗示西方需释放柯拉希可夫以换取格什科维奇。8月1日换囚行动后，德国政府向媒体表示，释放柯拉希可夫的决定对柏林来说“并不容易”。

土耳其“情报外交”又获成果

据外媒披露，此次“历史性”的大规模换囚是在当地时间1日下午晚些时候于土耳其安卡拉机场进行的。土耳其国家情报机构称其“在其中发挥了重要的调解作用”，并表示相关各方今年7月正是在土耳其就囚犯交换事宜进行了谈判。在1日的讲话中，拜登也将土耳其列为“挺身而出”帮助囚犯回家的国家之一。

此前，土耳其国际关系专家德米尔（Cenker Korhan Demir）曾在2023年指出，在冷战后两极分化、各方开始在中东寻找“代理人”后，土耳其开始追求外交政策中的战略自主。也正是在此背景下，土最高情报机构在21世纪的头二十年里发生了革命性的转变，不仅发起了令人瞩目的跨境反恐行动、摧毁了国内的间谍网络，也为土耳其外交建立了一个补充机制。

德米尔分析称，2010年以来，土外交部和情报部门在“情报外交”（Intelligence diplomacy）中的合作日益密切，各方通过协调联合行动来加强土耳其的外交政策。从与联合国一道斡旋黑海粮食交易、促成俄乌换俘（注：2022年9月，俄乌两国进行了约300人的大规模换俘，其中包括乌克兰反对派领导人梅德韦丘克以及在马里乌波尔被俘的“亚速营”战士。换俘行动后，美乌两国对土耳其发挥的调解作用表示感谢。），再到在安卡拉接待美中央情报局局长与俄情报部门负责人进行秘密会谈、减少核威胁，这些活动不仅凸显了土耳其在国际冲突中的调停者角色，还有效地将土耳其外交政策与成熟的情报数据融为一体。

《纽约时报》8月1日评论称，目前尚不清楚土耳其在促成此次换囚的数月谈判中发挥了多么重要的作用。不过，在土耳其领土上进行复杂的多国交换，使其得以将自身塑造为世界舞台上的重要角色。土耳其并不是唯一能与双方对话的国家，但土耳其的突出之处在于，该国有意识地规划出一条中间路线，有时向有利于俄罗斯的方向靠拢，有时则向西方利益让步。

自俄乌冲突爆发以来，土耳其对俄罗斯军事行动予以谴责，并向乌克兰提供支持。但另一方面，土耳其拒绝加入对俄制裁、扩大与俄经贸联系，土总统埃尔多安也多次与普京会晤。两年多来，走“中间路线”的土耳其已多次扮演“调解人”角色。今年6月，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在接受采访时表示，与俄和平谈判只能通过“中间人”完成，可以采用类似黑海粮食协议谈判的模式，即联合国、土耳其与俄乌两国分别签署三方协议。

8月1日换囚行动后，土耳其外交部发言人表示，虽然土、俄在许多方面存在分歧，但土耳其能够将这些分歧“划分开来”，在其他领域与俄保持合作，并维护双方的信任。同日，俄总统新闻秘书佩斯科夫表示，俄土双方已经就普京访问土耳其准备了很长时间，“议程上确实有很多问题”，但双方仍然需要通过外交渠道就访问日期达成一致。

俄方“完全满意”，拜登留下重要“政治遗产”

对于近期多名囚犯自俄监狱被转移所引发的关于换囚的传言 ，各方此前一直没有给出官方回应。当地时间1日晚，俄联邦安全局方才证实了这一消息，称在俄政府主管机构以及外国合作伙伴“有计划、有目的”的工作下，俄公民得以被与“为外国利益行事、损害俄联邦安全的人”交换并自外国返回。

随后，克宫官网消息显示，普京已签署赦免此次换囚涉及的俄罗斯及外国公民的法令。俄方感谢卢卡申科“做出善意姿态”、赦免原本在白俄被判处死刑的德国公民克里格，并向所有协助筹备此次交流活动的国家领导人表示感谢。

多家俄媒援引“俄某主管机构的可靠消息来源”称，俄方对此次换囚“完全满意”，在行动筹备和实施均极为复杂的交换过程中，所有参与方都“完全遵守了达成的协议”。

拜登也就此事发表了单独声明，称其为“外交壮举”，并称一些获释者曾被“不公正地关押多年”，现在“他们的痛苦结束了”。在声明中，德国总统朔尔茨被特别提及。拜登表示，德国在释放柯拉希可夫一事上“做出重大让步”。他还提到，此次换囚向“任何质疑盟友是否重要的人”表明，盟友确实重要。外界普遍认为，拜登此言暗指任职总统期间忽视盟国关系的特朗普。

沙利文随后称，“这种外交壮举只能由像拜登这样的领导人完成” ，“没有比这更能说明盟友的重要性和力量的例子了”。他同时表示，哈里斯在谈判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是实现换囚的“参与者和核心成员”。在今年2月慕尼黑安全会议期间与朔尔茨举行的高层会晤中，哈里斯帮助推动了涉及释放柯拉希可夫的谈判进程。

此次历经数月谈判达成的换囚行动正值美国即将迎来大选之际，引发美国两党之间的公开呛声。美国俄亥俄州联邦参议员、特朗普竞选搭档J·D·万斯1日表示，对特朗普可能重返白宫的“恐惧”促使俄罗斯同意与美国进行历史性的换囚。“这（换囚）是一件好事，我认为这证明了特朗普的实力。”此前宣称自己能够“零代价”实现换囚的特朗普也在社交平台发文，指责美国谈判代表“得不偿失”。

对于换囚日期与拜登近期宣布退选、美国将迎大选等节点的接近，沙利文回应称，这些时刻的交汇“只是一个巧合”。

此前，拜登于7月24日在白宫椭圆形办公室发表宣布结束竞选连任后的首次演讲。在讲话中，拜登提到他的团队将在最后几个月“夜以继日地工作，让世界各地被不公正拘留的美国人回家”。一位高级政府官员向美国政治新闻网Politico透露，该协议是在拜登宣布退选前几天敲定的。

Politico评论称，克里姆林宫可能不愿将换囚进程拖延至美国大选后，交至可能赢得大选、但交易风格“横冲直撞”的特朗普手上。《外交政策》杂志则评论称，此次换囚让拜登在宣布退选后的“跛脚鸭”时期向外界展现其任期内最为重大的突破之一，也是其留给民主党的重要“遗产”，或将对美国大选产生影响。

“对拜登有利的事就是对哈里斯副总统有利的事。”普林斯顿大学历史和公共事务教授泽利泽（Julian Zelizer）说道。

能否期待俄与西方更多互动？

此次换囚行动被认为是自俄乌冲突爆发以来西方国家与俄罗斯之间极为罕见的一次合作。但Politico分析称，换囚虽然意义重大，但并不意味着美国与俄罗斯的关系将发生巨大转变。此类合作往往没有政治或外交政策方面的考虑，而是被视为“机会交易”。

美国官方层面也淡化了换囚促进美俄在一系列全球安全问题、尤其是俄乌冲突上“解冻”双边关系的可能性。在1日发表的讲话中，拜登称这一换囚协议的达成是“外交和友谊的壮举”。但在被问及换囚是否会推动美俄两国领导人进行对话时，拜登表示，“我不需要与普京对话”。

沙利文也表示，美方在换囚问题上没有与普京直接接触，但与俄罗斯官员进行了广泛接触。“这些渠道是敏感的，需要加以保护。正因为有了这些敏感的渠道，我们才能取得今天这样的成果。”沙利文同时强调，换囚谈判和有关俄乌冲突的外交行动“不在同一轨道”，乌克兰仍将在任何解决俄乌冲突的外交努力中发挥主导作用。

据《华尔街日报》披露，拜登就任总统后，普京曾提议双方情报部门建立渠道以探讨换囚问题，而迫切希望释放美国被关押人员并缓解与俄紧张关系的拜登同意了这一提议。尽管随后俄乌冲突爆发，但该渠道仍然促成了俄美间2022年12月的换囚行动。

有分析认为，现在断言这次成功的换囚行动是否预示着西方会与俄罗斯开展更多外交活动还为时过早。前美国驻乌克兰大使、大西洋理事会欧亚中心主任约翰·赫布斯特（John Herbst）不排除这种可能性，但他认为，考虑到当前俄罗斯与西方关系的整体情况，很难指望会有什么结果。

斯洛伐克智库“GLOBSEC”专家库兹科（Alina Kudzko）则认为，换囚是西方国家与俄罗斯“长期以来一系列努力的成果”，同时也反映出俄罗斯和白俄罗斯“都想试探一下与西方国家的谈判能走多远”。“有一种感觉是，当前时机已经成熟，西方国家很快就会准备好讨论比换囚更进一步的问题。”

目前，俄方尚未就此事可能对俄与西方国家关系的影响做出评论。俄外交部发言人扎哈罗娃则在回应换囚时称此次行动是一场囚犯、各方政府和情报部门“自制力之战”，而俄罗斯从所有指标来看“都更胜一筹”。而在此前俄美两国于2022年12月的换囚行动后，克宫曾回应称，此事不应被当做俄美关系改善的迹象，双边关系“仍然糟糕”。

俄罗斯外交和国防政策委员会主席、瓦尔代国际辩论俱乐部学术负责人卢基扬诺夫（Fyodor Lukyanov）在社交平台发文称，外界对于此次换囚可能预示着俄与西方国家将采取其他措施缓和紧张关系甚至是俄乌冲突的猜测是不正确的。换囚是一种持续存在的、有组织的对抗的标志，就像冷战时期一样，是一种人道主义行为。

“有一个可以谈判的渠道是令人鼓舞的，但这并不能说明未来会发生什么。”卢基扬诺夫写道。